温暖视线

温暖视线

穹汉散文2025-07-01 10:21:19
无论繁盛或荒凉,我知道始终有一道温暖的视线穿越了流年时光,在安然地注视着,我能感觉到那一刻,尘世间如花般姹紫嫣红,风过处,是恬静的馨香。这道视线,属于祖母。祖母已经年过花甲,耳背,说话漏风,走路也开始
无论繁盛或荒凉,我知道始终有一道温暖的视线穿越了流年时光,在安然地注视着,我能感觉到那一刻,尘世间如花般姹紫嫣红,风过处,是恬静的馨香。
这道视线,属于祖母。
祖母已经年过花甲,耳背,说话漏风,走路也开始巍巍颤颤,但是她淡泊宁静,我几乎看不见她愠怒和急噪,除却偶尔的闷声不响,她如湖水,亦如修竹,始终给我安静的温暖。我记得她说话时候柔柔的声音;我记得她走过门口那青砖的小径时轻巧的身影;她常常坐在院子的花坛边,边注视着季节的花朵,边用她那把古旧的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银发,然后浅浅地笑着,安静地看我们;她喜欢在她那早已经不知道年纪的木盘里放几件衣服,端着放在腰际,然后去不远的池塘,半蹲着,开始浣衣……

祖父辞世已经多年了,他临走的那些日子,我们已经看不到他原先那面慈目善的样子了,所有的影象只是他突然之间的消瘦,病痛早已经将他折磨得有些恐怖,干瘪的面庞,深陷的双颊,高突的颧骨,和一副名副其实的皮囊。祖母便每天每天守在他的病床前,少说话,只紧紧握着祖父的手,偶尔会看向窗外,对祖父说着天气如何,有没有下雨,偶尔也会俯下身来,将脸盘贴在祖父的额上,感受她最熟悉的温度。
这一幕,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我明白那一刻祖母心中的酸楚,我更知道她其实是满足的,要不然在祖父还行动自如的时候,她怎会和他一起去选棺木呢?
小镇的丧葬用品店不大,却样样俱全,那时候还没有实行火葬,所以棺木是主营商品之一,当两位白发老人出现在那店里的时候,他们的神情非常的专注,他们边挑选边相互说着日常的琐碎,边嬉笑呵呵。
店主是位五十开外的老伯,他惊奇于眼前两位老人的举止,却终于欲言又止,只嗫嚅着问需要怎样的帮忙,祖父一笑,说:“我们选自己的棺木。”老伯顿时愣住,但他在抬眼的瞬间看见了一旁的祖母,祖母正微笑着朝老伯点点头。
这是怎样的平静?面对离世,他们又有怎样的生命的坦然?祖母似乎看见了老伯眼里的濡湿,便安静地看他,然后说:“我们已经七十多岁了,明天会怎样我们不能意料,但是今天我们是健康的,我们就在我们还健康的时候做好一些安排,无论对他对我,都是一种安心啊。”
是怎样的安心?祖父看她,点点头:“这一路,我们走得挺好啊。”
或者祖母是记起这句话了,她看他的目光便异常清澈平静。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终于要迎来永别的日子,所以在可以握手的时候就这样经紧地握着手,以后,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吧?
祖父终于先祖母离开了,我没看见她有怎样的呼天抢地,我只看见她有条不紊地帮着做着后事,在最后的时候她还握了他的手,安静而凝定地注视着他,然后道别。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深深动容,我明白,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固执地告诉我们:或者生命可以走到尽头,爱,却可以亘久不变。
这样的视线便是我永远也不会遗忘的,多年以来,我一直想起那一幕。祖母并没有因为祖父的辞世而过度的悲恸,除了我曾经偶尔看见她的短暂的失神,她始终浅浅地笑着。

看过聊斋,年少的我们是惧怕棺木的,特别是夜黑的时候,连风也开始阴森起来,我们生怕会从那里面硬生生地飘出脸苍白发披散的女鬼来,便一直拒绝接近那可怕的棺木,而对祖母,也没缘由地开始惧怕和厌恶起来。
或者是父亲知道了我们的想法,就选了日子将它移到老屋二楼的厢房里。厢房已经很古旧,走进去,便可以闻到一股泛着霉味的陈年的气息。听祖母说过,这曾经是她的新房,她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里最甜美的时光,若不是年代久远已经失修,若不是父亲一定要他们搬去新屋,她怎么也会选择这里,过她的余生。
我就常常看见祖母走回那个房间去了。狭小的木梯,即使登上去的脚步再轻,也能在那屋子里听见空旷的回声,祖母大多选我们不在的时候上去,在那里独自站立。窗,渐渐明亮了,窗前的桌子也开始有了生活的气息,桌上并没有摆设什么东西,但祖母将它擦得纤尘不染,她会在上面放随手拿着的东西:有时一把芭蕉扇,有时一只木盆,或者偶尔有时候的一个空篮子。如果没有从窗口斜射而进的那缕缕光线,如果抚摸着棺木的祖母不曾深深地注视慢慢地走动,我几乎不敢想象那画面有多阴森,有多可怕。
少时我是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会这样做的,当慢慢长大,知道了什么是怀念,知道了这只是怀念的一种方式,便不再惧怕那木制的棺木,还偶尔会随祖母走进那陈旧的厢房,从里面取她存放的物品。每每这样的时候,我会看见祖母的视线异常的温柔,她看着它,仿佛在欣赏一件挚爱着的物品,生怕目光稍离,便会亵渎一样。
其实这之于我,便是最美丽的爱情故事。生活中,人们经历了太多的爱恋,岁月的磨砺后心不再虔诚爱不再本真,曾经那样发誓要相爱的手松开了,时光在消逝,爱情在老去。可是我的祖父和祖母,在走过了整段的生命,在弥留的那一刻,依然守着他们最初的诺言,即使终于未能朝暮厮守,他年重逢,却依然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坚守着对方的名字,坚守着一份不悔的眷恋,这是怎样的情真?
我又想起祖父那句话了:“这一路,我们走得挺好啊。”
简单,朴实,美好。

记忆里珍藏着祖母一些琐碎的生活镜头,不止她对祖父无声的痴恋,更有她对我们无处不在的慈爱:一床松软的被褥,透着温暖的阳光的气息;一双合脚的布鞋,带有细细的针脚秀雅的图案;一碗味道香浓的面条,带着她最好的心情;一件干净的衣服,必经她细心的搓洗,和曾经凝定的眼神……
我是在九月的风里走回家的路的,当我推开那熟悉的大门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了我的祖母。那一刻,秋风轻轻滑过,院落的桂花树下一张光滑的石桌,祖母就在那石桌边的藤椅上安静地独坐,她戴着细边的老花镜,一针一针地织一件灰色的毛衣,有浅浅的阳光透过桂花树茂密的叶子映在祖母满头的银丝上。尘世间所有的喧嚣就这样褪去了,整个院子顿时开始温柔起来,祖母就这样安宁地坐着,慢慢地织着,一针,一针……
我的眼眶突然就开始濡湿了,这是怎样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丽?她的视线里,有怎样的慈爱,和怎样平静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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