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瑛庭将军已到城门之下，是否开城门迎接将军？”大殿之上，传报的将士已经跪了些许时辰。所有的臣子都把目光投在他们年少的王身上，屏住呼吸，耳朵竭力地捕捉王的声音。
“不许开城门。违令者，斩！”他的语气，冰冷决绝，把重音放在“斩”上。他是年少的王，态度如此坚决。
“可是，敌军追击，只怕……瑛庭将军的残军无法抵挡啊。还请王上三思……”说话的乃是两朝元老。这种气氛，也只有他能够站出来说两句了。
“哼！”年少的王拂袖而去，“城门，绝不能够打开！”

城门之下。
“将军……”传报的将士回来，“王上说……说……不许开城门……违令者……斩！”
她是统率三军的将军，朝中唯一的女将军，瑛庭。她的谋略，一只是他——高高在上的王——所欣赏的。她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初见她，他执她的手，说：“今后，愿执自之手。孤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
年幼时，轻易许下的誓言，她是知道的。她于他不过一粒棋子，待利用尽后，她便再无价值。只不过，她宁可自己欺骗自己，等待他明白自己的那一天。
她冲着城门，用她沙哑的声音呼喊他的名字。
“颉，我是瑛庭啊！”
“颉，我是瑛庭……你的瑛庭啊……”

他站在城楼上，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她沙哑的呼喊。
她在叫他。她在呼唤他。
“颉……”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对她有所动容，绝对不可以。

“将军。”左将青冥来报，“敌军已至，将军，我们……恐怕……”
“王上……他……还是不肯开城门么？”瑛庭问，她的目光扫过自己身后的残兵。这些天，王总以各种理由召回她身边的将领。一支又一支的军队被迫离开，与敌军几场战斗下来，就只剩下这么些残弱之兵。所有人都可以看出，王在用一切的方法削弱她的势力。
“迎战！”她拔出剑喝道。
正是这两个字，打破了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他们唯有全力一搏，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也正是这两个字，她不再抱有任何天真的希望。

“王上……”
他的门外跪满文武大臣，他却无一丝动容。
“王上，若再不开城门，让瑛庭将军退军守城，只怕……只怕不仅将军的军队，连城也会保不住啊。”
“那么，就让她大张旗鼓地领着敌军进城么？”他大声呵斥，把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水花溅在纸上，他看着，眼中有怒火燃烧。那么就让它燃烧吧，燃烧掉桌上，所谓的她通敌的信件，燃烧掉，他早已痛到麻木的心……
“传令……议和……”他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气，这江山，绝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黄沙四起，把这人间的杀戮、血腥卷向浩瀚苍穹。无数将士的雪，染红了夕阳，染红了天。她的剑狠狠地插在地上，支撑着她欲坠的身体。她是英勇无比的将军，她终于再一次胜利了。她看着身边，早已倒下的左将青冥，犹记得，在他倒下的刹那竭尽全力对她说的话。
“将军，王已经不再信任你……但众多被召回的部将，还是向着你的……必要之时，将军可轻易地取而代之……”
她眼睁睁看着同她出生入死征战数年的同伴，一个一个地离去，再也不能归来。而城楼上，高高在上的王，任她呼喊，宁可她万箭穿心而死去，也不肯下令开城门。

“王上，”传报的将士已负重伤，“将军胜利了……”
他沉默，目光投向大殿之外的远方。不是他不相信她的勇猛，而是，敌军如此强大，他又调回了她大半的兵力，这样的情况下，她却还能够胜利，也算得上是天方夜谭了。她越是胜利得彻底，他便越是难以让自己去相信。
他还是在怀疑，他不会知道，她之所以胜利，是因为，在此时，他们的战斗，已不是为了谁的江山，他们唯有打退敌军，他们才有一丝生存的希望。不过，这已经容不下他是否相信了。
“开城门……”他的语气似有无奈，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迎接瑛庭将军凯旋。”
瑛庭，孤真的应该相信么？他问自己。他还是不能确定，因为他是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至高无上。

她胜利了。城门大开，众人聚在城门之下，迎接他们神勇无比的将军凯旋。她和浴血奋战后的剩下的伤兵一步一步走进去。
他在城楼上看着，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在众人的欢呼中走向自己。他忽然心里一颤，莫名的恐惧在心里蔓延开来。他是自信的王，这种恐惧，是从未出现过的，现在，却如此强烈，而他却说不出这种恐惧来自何处。是她？亦或是，他的江山。
“传太医……”他对贴身的侍卫轻声道。
他对她，还是有所动容……

他也许不曾知道，太医虽然能医治她身体的创伤，却无法根除她心的创伤。药物能减轻她铠甲之下皮肉绽裂之痛，却无法麻痹她心底的痛。
庆功宴散去后，只剩她，一人一盏一影，孤灯自守黎明。身后传来他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都踩踏在她的心上，重重地，将她的心踩在地下，踩成一滩血红的烂泥。她看着案几上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液的兵符，它静静地趴在那里残喘，同她一样。
“颉……”她直呼他的名，一如最初见他。这是他曾经对他的恩赦。
他的手臂环在她颈上，清晰地感觉到她颈侧规则跳动着的脉搏。她仿佛又一次站在沙场之上，四周是接连倒下的士兵，那些曾同她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流成河。

她犹记得，青冥倒下前说的话。
“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征战数年，神勇无比的她战功累累，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多么可怕，她也毫不畏惧。她是三军的统帅，神勇的瑛庭将军。而今，她的对手竟然是他，那个她一直爱着，一直效忠的王。她的心已死，灵魂已化为灰烬，她的剑无法狠准地刺进他的胸膛。这场她与他的战役，剑未出鞘，她就已经输掉。
他勒着她的手臂，已经用到最大的力气。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她只觉得这一切可笑，犹记儿时戏语，他说：“今后，愿执自之手。孤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
她终于明白，儿时的戏语，不可当真，她却是信了。他要的，只是他的江山，而不是与她偕老，他只是执他之手，守住这江山罢了。
“王……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