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内，躺在病床上连续几夜不能入睡的母亲，今天在输完两棒液后终于睡着了。
看着母亲明显浮肿的脸和她鬓角的白发，我想哭。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好像下着小雨。
“心脏瓣膜关闭不严，中度漏血，心力衰竭、腹腔积液——因为这个又引发高血脂、肝硬化和糖尿病。按说最好的办法是做手术，不过更换瓣膜是个很大的手术，病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的，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其实，手术也并非万能，术后也有复发的可能。”为母亲看病的那位老专家的话又在耳边回响着。
我可怜的老妈啊，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是这么多年来，你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我，这个时候叫我如何不心疼？这些年，你本来就有一身难愈的慢性病——冠心病、严重的失眠症、缠手的胃病、风湿、咽炎、结肠炎……如今却又添了几样。
如果能够减轻你的痛苦，我宁愿把这所有的病症都转移到我的身上。
大夫说，这些病多半都是从抑郁的火气上得的。但是我始终不懂，像老妈这样一个坚强能干、从不认输的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我只知道她在嫁给爸爸之前曾离过一次婚。
我8岁时，我的亲生母亲因病去世。10岁时，我爸爸给我娶了现在的妈妈。
开始时，我也并不喜欢她。但是我渐渐发现，她是真的爱我。那时，她还很年轻，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她对我说话时总是流露出无限温柔慈爱的眼神，也许是她自己一直没有孩子的缘故吧。
她对我很温柔，但在生活中却并不柔弱。
记得爸爸年轻时很懒，还很爱赌钱，常喝醉酒。妈生气了，嚷他几句就不再言语，该干活还是干活，本来手脚麻利的她做起事来速度更快起来，一个人默默地。是的，妈经常是沉默地、勤快地操劳着，下地干农活像男人一样有劲儿，在家做家务则样样细致有序，屋内屋外到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供我上学，妈除了种好那两亩责任田外，包过鱼塘、养过鸡，还种过药材。妈从不怕辛苦，也挣了一些钱，当时在村里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
我上大一的那一年冬天，妈怕我冷，还精心为我赶做了棉衣棉裤专程送到学校里。其实，学校里并不冷，但是我还是当着妈的面把衣服换上了。妈的针线活是相当精细的，那棉衣一点都不笨重，很合体，穿在身上暖暖的，一直暖到心里……
后来，我在离家很远的一座城市参加工作，结了婚，有了女儿。因为婆婆有病，是妈来我这里帮我看孩子，一直到女儿上了幼儿园才放心离开。
再后来，妈不知怎么就得了病。但她常对我说，不要紧，大概是更年期的后遗症，我按时服药、时常拔罐做治疗仪就行了。可是，妈的身体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好起来。
再后来，妈就信了耶稣，成了一名极其虔诚的基督徒。
前年春天我回家，看到母亲的卧室内挂着印有耶稣画像的挂历，桌上还有一架大电子琴。
原来仅有一点点音乐知识的老妈在教会里一位琴师的指点下，凭着自己的钻劲儿，硬是在快60岁的时候学会了识乐谱弹曲子，而且还在教会里担任着相当于音乐老师的职务，教习圣歌，边弹边唱。
我没想到妈妈会信教，更没想到，原先沉默倔强的她现在变得总是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宗教信仰。
我说：“妈，你可真聪明！”
妈妈笑了，认真地说：“这得要感谢主！是主给了我灵感和智慧。要不是耶稣的爱护，要不是主给我力量，我这身体恐怕早就不行了。”
我当时于心中暗笑，老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
说实话，我也见过不少信教的人，但是像老妈这样虔诚的信徒还真是不多。
妈妈虽然只是一名农村妇女，但她天生有一种自来的“洋气”，而且又不是那种不修边幅的。她戴着花镜细读《圣经》的时候，那自然端庄的姿态倒像个退休的老干部，那如饥似渴的认真劲儿又像个勤奋的小学生。只见她时而微皱眉头思索，时而笑逐颜开，好像谜团顿解。看得出，那是在逐句用心领悟。
我在家的那些日子，老妈总是不住嘴地给我讲《圣经》、讲耶稣的身世、讲人的灵魂，并送我一本《圣经》，希望我也入会。我笑着说：“妈，我可是党员、是个无神论者呀！”老妈听了就有些不高兴：“谁说无神？要不是有真神护佑，这世界、这社会能有今天这样的发展进步？世上只有一位真神，那就是耶稣基督！是最仁慈无私的救世主！只有相信主、依靠主才能让你度过各个难关……”
我一句话不要紧，老妈越说越激动，像小孩子争吵时憋红了脸。我只好说：“对，妈说得对，是应该好好读读圣经……”
听爸爸说，妈妈除了定期外出做礼拜、聚会外，每天早上都要早早地去西屋跪在床上祷告几十分钟，像说又像唱，他都听不懂——不管怎样，信了教后好像比从前心情好了，病情也没往深里发展。
今年入夏，我又把老妈从乡下接到城里——因为我和爱人要经常出差在外，将女儿孤单一人留在家里总不放心，再说，孩子也很想她姥姥了。
妈妈来了以后，为了让孩子吃得好，还让我给她买了本书学烹饪。可是，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妈就病倒了。
耶稣啊！妈妈心中的耶稣，你在她眼中是多么神圣，快来救救我的妈妈吧！
这天晚上，困倦的我在母亲床边打了个瞌睡，迷迷糊糊地好像看到穿着长袍的耶稣降临了，就同母亲卧室的墙上挂历中的画像一样，有着慈祥的面容。我听到一个高贵又和蔼的声音说道：“孩子，别担心。你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默默忍受了很多病痛。这也是积累功德。我会奖赏她的。”
“那您一定要让妈妈快快好起来呀！”我祈求道。
耶稣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一眨眼就不见了。
两天后，天终于放晴。这天一大早，明亮而温暖的阳光直射入母亲所在的病房，把已阴郁了几天的整个房间照得格外亮堂。我又听到窗外婉转的鸟鸣，其中就有已久违的清澈响亮的喜鹊的歌声。寻着那声音望去，我看到一只花喜鹊就停落在窗前的大槐树上。这时，老妈脸上也有了一些精神，可以下床走动了。
九点多钟，有人敲门，我去开。只见一个戴眼睛的高个儿中年男子拎着一大包东西：“请问，这里住的是不是一位叫李春枝的病人？”
“对，是啊。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