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昌子
从老家搬出去已经很多年了,有时候总想着写一点老家的人,老家的事,却又抓不住什么,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我说,建昌子下个礼拜十年(人死入土十年,老家的一种风俗,要办几桌白礼),问我又没有时间回去祭一下,我
从老家搬出去已经很多年了,有时候总想着写一点老家的人,老家的事,却又抓不住什么,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我说,建昌子下个礼拜十年(人死入土十年,老家的一种风俗,要办几桌白礼),问我又没有时间回去祭一下,我才发现记忆中的很多东西开始模糊,觉得自己应该记下点什么。老家的人有一种习惯,叫人名字的时候总是不叫姓只叫名字,还在名字的后面加个“子”,不论男女。单名的就在前面再加个“大”字,或者“小”字,像是大扣子,小华子。双名的就什么也不加,直接叫,像建昌子,菜干子。
建昌子本姓汤,和我父母算是一辈的人。他是外来户,一个亲人都没有。
建昌子,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骑着一个自行车,自行车后面绑着两个筐。
一路慢慢地瞪着,居民密集点的地方便停下来,扶着车慢慢地推着走。有力无气地吆喝——
收破烂来——废铜废铁卖钱——
建昌子是不收书报的,有人家卖破烂的时候要托一些书报,他倒也不拒,通常都算是买。
“毛选,好书啊,算你八毛钱吧。”卖者通常都是高兴的,那书按斤两称顶多也就是两毛钱。
“影视画报,好杂志啊,算你一毛钱一本吧,家里还有吗?”卖者便屁颠屁颠地回屋捯饬,一会屋里便嚷开,“小二子,家里还有那彩色书哪里去了,全找出来,建昌子来了。”总是折腾个十好几分钟,这会建昌子就蹲在人家屋外,看起那本画报来。
那时候我家在村子的最北头,一般他到我们家的时候总在下午,父母都上班了,就把我一个人锁在院子里。五、六岁的记忆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花圃里玩耍。
建昌子看见我,便吆喝一声,“小武子,家里又没人啊。”
对于他,我是没什么好感的,大抵是因为父母时而说他不学好的缘故吧。
“恩”,头也不抬,只顾着玩耍,支应一声是因为家里总跟我说对长辈要尊敬。
有时他就蹬着车直接往废品站去了,有时他会跑下来,敲敲铁门示意我过去,通常只有他敲门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笑脸,因为我知道,每当这时候,他总会从衣服口袋里递给我一本小连环画。许是因为我父亲那会是村支书的缘故吧,我想。
建昌子就这么收破烂,隔几天便会在村子里蹬一圈。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我在建昌子的吆喝声中长大。
转眼间我到了上学的年龄,除了暑假还能偶尔听到建昌子的吆喝,其他时候大多是看不到他的。只是有时候还能听到父母谈起他,说是老大不小也不张罗个对象。父母说他最多的字眼就是“不学好”,兴许那年头大家觉得除了种田和上班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学好的人吧。
一年一年地过去,有时候上学放学的路上建昌子遇到我,他总是吆喝我一声,小武子,上“书房”啊!
我便恩也不恩一声,只顾和同伴继续走路,少年的心性不多如是,怕是被伙伴知道我认识一个“不学好”的人,丢了脸面。
9岁的光景,有一天晚上,建昌子到我家来了,很是高兴的样子,跟父亲说了会话。他走的时候我看见他骑的那辆自行车还是收破烂的那辆,只是少了后面的两个筐。
父亲说,是建昌子要结婚了,他们家的房子又小又破,所以想借村里的会议室办酒席。
父亲答应了他。
建昌子结婚了,听说,对象是个乞婆,要饭的时候被狗咬了,建昌子看见便送到了医院打了针,几天功夫,乞婆看建昌子投眼,建昌子倒也不嫌弃乞婆,便结婚了。
乞婆叫菜干子,本姓本名倒没听人说过,许是姓蔡吧,这已经不重要了。
结婚后的建昌子不再收破烂,父亲安排他进了涂料厂,菜干子进了针织厂。
记忆便在这里中断。我家,搬走了。
我到了镇里上学,父母也都在镇里上班,从前的生活像是从现实中剥离了出去。偶尔有老家的人过来找父亲办事,闲谈时也谈到建昌子,大多是些无聊的琐事,像是建昌子结婚几年了,还没孩子,像是菜干子在针织厂笨手笨脚,不做了。诸如此类,我对建昌子的记忆也开始模糊起来。有时候甚至在想,我曾经真的有认识过这个人吗?
我继续读书,父母上班,老家人还时时地找来。建昌子,像是消失了一般。
不久之后,我进入了叛逆期,对于很多事物开始仇视,总觉得那都是世上虚伪的一面。
有一天,父亲告诉我,建昌子死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父亲说,建昌子是救人死的。
我不屑地笑了起来,好伟大啊,应该编进小学课本。
父亲甩了我一个耳光。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堂妹盈盈在河边玩,滑了下去。正好建昌子看到,跳下去救了我妹妹。而他,被河里开着的刮浆机(一种船的名字)撞断了腰,沉了下去。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入土的那天,菜干子哭得死去活来。父亲跟几个叔叔跪在那里,盈盈披麻跪在最前面。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棺材埋下去的时候,菜干子哭晕过去。父亲和几个叔叔眼睛都红了,盈盈跪在最前面,不停地往火堆里添着纸钱。周围,静悄悄的。
他死的时候,我们弟兄小一辈的都请假了,父亲说,建昌子无后,他对盈盈恩同再造,也算是盈盈的父亲,我们几个就应该执侄子礼。
事情过去了,尽管因为盈盈的事对他很是感激,但终归还是觉得对他执侄子礼有点太过。
直到第三年。
那年暑假,我让父亲找人跟镇里说了一声,就每天都泡在镇上的图书馆里面看书。
有一天我发现很多书的首页都盖着一个手戳,不是图书馆的字样,很是好奇地问馆长,馆长告诉我,那都是别人捐的。
馆长还说,这个图书馆建起来也不过十年的光景,刚建的时候镇的就买了几十本书,订了点报刊就打发了,其他的书都是别人捐的。
馆长还说,这个图书馆里的藏书有一半以上是同一个人捐的,记得那天他来捐书的时候,骑着一辆自行车,车后面是两筐书,运了很多趟。
馆长还说,那个人,叫汤建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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