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水沟有个胡二老头，别号胡五短。胡五短从不为特色身材自卑，反觉得短小才精干。你看他下田扶犁，上岸挑抬，屋里屋外，样样能耐。倚着这短小的优势，他还常常戏老伴黄胖子：“别看你长得那么富有反叛意识，五大三粗，肥水沟小有名气的‘黄桶’，你可知‘山大遮不住太阳，牛大压不死虱子’！”
说来也是，黄胖子斗大的字也不识半个，自嫁到肥水沟就没再走出去半步，就更不用说办什么大事。因为自己不行，黄胖子只好给胡五短当配角。可是，胡五短喝酒成癖，常常误事。黄胖子处在这配角的位置，自然无回天之力。
俗话说：上辈不管下辈事。可这胡五短偏有一股倔劲儿，不仅管得了儿子，还管住了儿媳。都什么年代了，胡五短还高举那重男轻女的招牌，硬逼儿媳为承胡家香火超生了一个孙子。胡家香火得救了，胡五短跑起路来那脚板也贴着了屁股。他一忽儿村上，一忽儿乡上，跑得大汗淋漓嘴巴歪也乐此不疲。这样一连跑了好多天，交罚金的事儿还没个眉目。
那天晚上，胡五短吃过晚饭，身子斜倚在桌旁，若有思忖地抽着旱烟。他认为超生了孩子交罚金应该是天经地义地顺，哪知……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中间藏有什么戏，只好去请教了做村民组长的侄子。按照侄子的旨意，胡五短第二天就必须去赶场。
因为要办的事实在太多，胡五短干脆开列了一张单子揣在兜里，早饭也没吃就喜滋滋上了街。
胡五短酒量并不大，只是每餐饭都要整个二三两，说是润润喉咙爽爽肺。不过，只要一上了街，他不喝够半斤就绝不肯罢休。今天，他照常喝足了半斤就打算离开，可前脚一跨出店门，就觉得不够开怀：因为添了孙子是喜事，人逢喜事当喝酒。他爽性退回去，又要了三两撑下肚，才心满意足摇晃出店门。
胡五短显然已经超水平发挥，他从街东头飘到街西头，来来回回七八趟，仿佛太空漫游。不过他嘴里在不停地嘀咕：“怪……怪了，那……那么熟……熟悉的街，变……变得老……长？”
好在那张单帮了大忙，只剩餐巾纸没有买了。他双手紧紧握着那张单努力往眼前送，尽管圆瞪的醉眼几乎贴了上去，但他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恍惚觉得那些字魔法般重重叠叠直往眼前挤。他一怒之下，将单子撕得粉碎，就稀里糊涂在街上东飘西荡。
在一家餐馆门前，胡五短忽然停了下来，两只醉眼死死盯着一位从雅间出来的客人。那人正扔完擦拭过嘴巴的纸，胡五短就凑过去没头没脑地问。
“这……这是啥？”
“酒癫子！”
“酒……酒仙纸呀？不……不对！”
“餐巾纸！”
“晓……晓得……了！”
胡五短跌跌撞撞沿街寻找纸品店，口中念念有词。可是，当他跟一个熟人打过招呼，就只记得一个“巾”字。为了找回那已经丢失的两个字，他重新回到那家餐馆门前。可是，别人都把他当酒癫子，没有搭理他。他只好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用手拍着脑袋仔细推理。他晕头晕脑一推，就推到“卫生巾”三个字头上。
他赶紧找到一家纸品店。
“搞……快……快点！”
卖纸的是一位姑娘，十八九岁，正低头忙乎。听见声音，她抬起头，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拿……最……最便宜的。”
“什么最便宜的？”
“卫……卫生巾！”
姑娘“扑哧”笑出声来，果然把最便宜的卫生巾递给了胡五短。
回到家，胡五短仍然半醉半醒。他吩咐老伴黄胖子把东西收捡好，就一头闷到床上做醉梦去了。
第二天，他把那些卫生巾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就急切切地等村干部和乡干部们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