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我正在厕所，听见有人拿钥匙开门，听起来声音就像是一只猫在挖耳朵。我没有见过猫挖耳朵，我讨厌猫，可能是我也讨厌这种开门的声音。应该是房东，我喜欢房东。那个慈祥且有点阴郁的老太太，如同水阴天。我称呼她“大婶”，我说这是我们北方人的称呼，她似乎对北方人的称呼很感兴趣，因为我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她明显的很开心，如同太阳的光线在乌云里眨了一下眼。也可能是很久没有人称呼过她的原因。
我想大婶是来收房租了，本来我该送过去的，如果我有的话。
我说：“大婶吧，麻烦您，我床上有卫生纸，要是没有看看床头有没有报纸，总之你找点纸给我扔过来。我好出去。”
然后我听见细碎的脚步走来走去，我上厕所的时候一般不关门，这个狭小的两室一厅一卫的房间我是唯一的主人，虽然我只是租下了一间。我一般喜欢把厕所的门打开，然后把头顶在门的棱角上，这样让我好受一些，这常常让我想起耶稣钉在十字架上。我和我这类的人也为这个城市牺牲了，而这个城市并不准备很慈祥的回报我们这些外来者。
然后我看见她出现在门口，递过来卫生纸。那个女人应该和我年纪相仿，三十以下，二十五以上，我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
如今回忆起两年前的这件事情，我本应该添加些激动的词语的，以使这次见面显得像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具有橙黄色的浪漫背景色彩。毕竟，并不是每个男人在很多时候坐在马桶上都有值得欣赏的陌生女人递进来卫生纸。我是说对于我和我这类的平常到似乎从来没有生存痕迹的人来说，如果对于一些足够财富的人，他们可以雇佣。
其实当时和今天我都没有觉得有什么激动。现在我怀疑激动也是一些特殊阶层才有的感情。我们这些小民在城市的压榨下连激动也平淡了。
她和我一样的平静，仿佛我们熟识很多年并且经常如此行为。

2
这是一栋很老的楼里很老的房子，我本来以为除了我不会有人来租。虽然房价很便宜。当我找到那个房东的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价格。后来被我称为大婶的房东，戴着一个黑边眼镜，看起来并不协调，不过还是比这个城市显得协调，并且安静。大婶说，我要告诉你为什么这么便宜，房子里死过人。
在大婶的描述里这所房子曾经是几十年前一个动荡时代的审讯所，墙上曾经都是血。所以房东也不住那里，房东住在一间小民房里。
简陋的房子在几十年的风霜里，看起来也如一个苍老的人。除了房东说的那些印在这所房子记忆里的血腥往事，这算是不错的房子。我常常觉得房东过于诚实，也许是源于一种倾述的欲望。她看起来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孤独到以至于到处寻找声音。
那天下午她给我讲述了一个下午，我则心惊胆战的想着如何商量商量让房东再便宜一些，这我都不好开口。
我一直怀疑老太太曾经是个大人物，因为当时像后来很多次一样，她都能看透我的心思。
她说，孩子。先住着吧你。
以后每次到交房租的时候我去她那里，她都要讲给我一个下午的陈年故事，常常把她自己讲哭。那些故事我并没有记住，因为当时我一直想着房租的事情。如果运气好，我能把上个月的交上。因为她从来不提房租，我反而越是觉得不应该亏欠她。

3
新来的租房的叫兰，我常常觉得这个名字和她的处境不相宜。我说，听起来应该放在富足人家的花盆里。她说，你不也是，你叫金州，也没有钱。
我们就开怀笑起来。在我行走过的众多城市中，我发现越是我们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反而越是容易笑得看起来开心，因为已经一无所有的了。还怕什么。
我想她的境遇比我还糟糕。否则一个女人不会住在一个死过人的屋子里，而且租房的同伴是个男性。并且正当壮年。这等于是从精神到肉体的双重危险。
那个夏天分外的热，热气从外面往屋里灌。
她才来的第一天没有电扇，我把我的借给他，因为觉得她翻来覆去的声音从门缝里爬过来让我更加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她也没有买电扇，所以我说她可能比我还困难。我毕竟还有一件家电。
我们都没有问对方是做什么的，每天早上我们都出去，找工作或者工作，晚上回来，轮流着冲洗，然后各睡各的。若说对女人没有欲念恐怕不可能，只是如果我累得还有力气从我的房间里躺下能爬到她的房间里，我也就去了。
那时候我经常出卖点体力，把一桶水从一楼扛到六楼，别人会给五毛钱，这样扛两桶水就能挣一元钱，然后一元钱能买一瓶矿泉水，喝了解解热，接着扛水。后来我发觉扛水这活不挣钱。
有时候包天似的为人家干活，好处是给的钱多，比如说一天三十元钱，到了晚上，会给五元，因为中午管饭了，不过开始并没有说管饭算在钱里了。开始我有些气愤的时候，领工的总说，咱不能因为这点钱坏了咱们民工的名头，多少和咱一样的兄弟还饿着肚子呢。这种壮烈真得让我觉得有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的感觉。
后来我也看开了。既然管饭，就使劲吃饭，我们这类人一般都有吃一顿一天，甚至两天，三天不饿的本事。
在我和兰同居，就是共同在一所房子里住的时期，只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人。我们那天帮他搬家，那家人的孩子一直跟着大人问一句诗歌怎么解释。我就告诉他了。那家大人好像有点吃惊。对我们几个搬家的很客气，临走竟然给了我三十元钱。当然，中午也管饭了。有一瞬间我恍惚的觉得知识就是财富。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恰当的把知识和金钱沟通起来的路径。在一瞬间之后我决定去买个电扇，结果发现电扇涨价了，于是我去买了些肉，几瓶啤酒。
因为本来买电扇也是要送给兰的，买了酒肉一起吃也算是补偿了内疚。
那晚她几乎把我的酒喝完，我说，你出来的时候你家里人没有告诉你，出门在外，要少喝酒，多吃肉。
那晚我把门死死顶住，因为害怕她喝了那么多酒，会闯进来。

4
如果我侥幸能连续十几天都挣到钱，我就会让自己休息个一两天。城市的好处是任何阶层的人都有生存的空间，类似于有上万元一顿饭的，也有三两元能吃一天的。鉴于吃进去最终都要变成大粪，所以我不羡慕上万元一顿饭的。
休息的傍晚我会坐在那个陈旧的阳台上，栏杆都锈迹斑斑，开始的时候我生害怕会一不小心把阳台坐塌了，后来发现它很结实。把